本想试试长文章功能，结果发现完全不会用_(:з」∠)_

画糖

 

秋天总是一个很好的时节，随着树叶从澄明的空气中慢慢落下来。

县城的街道有宽有窄，这个小城年代不算短，还有石板路不曾被水泥柏油所替代，每当雨后总是显得格外清爽。

临近小学的那条小路便是如此，甚至它只能被称作巷子。三百来米的长度，宽不过一丈有余，长条形的石块拼接在一起，面上被刻出道道防滑的深刻条纹，安静而古旧。然而即使是在落叶遍地的萧然时分，这里也充满了孩子们的笑声和读书声，于是那活泼的生机就沿着窄窄的巷道蔓延开去。

黄少天穿着不太合脚的胶鞋，从校门口出来，手里拖着长柄雨伞，啪嗒啪嗒踩在汪着一滩滩水渍的银杏叶上。那金黄柔软的落叶浸泡在水中，呈现出一种温和的光泽，就跟刚做好的黄金糕似的。

雨刚停没多久，黄少天有点担心那个人今天还会不会来，毕竟从几天前他就不见人影了，要知道他之前想尽办法向妈妈要到了一块钱，就等着交到他手里。没办法，自打上个月他长了虫牙疼了几天，他妈妈便扣了他零花钱，家里常备的大白兔奶糖和花生糖也都不见了。

还没走到巷尾，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了湿漉漉的空气中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

他来了！

黄少天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

“谁家孩子？跑那么快做什么？路滑也不怕跌着。”有个来接孩子的家长嘀咕了一句。

巷尾拐角处有棵全城最大的银杏树，如今树上依然满满都是金色的叶子，时不时飘落几片，蝴蝶一般打着旋儿落在那人的身边。

那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花白头发，穿着件深蓝色的棉袄，坐在木头小凳子上。他右边是个小煤球炉，钢精锅里浅褐色的粘稠液体翻滚着大大小小的透明泡泡。他身前摆着个小桌子，桌面掏出个洞，嵌着一小块白色的大理石板，底下的乾坤隐藏在桌板后面，黄少天也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那沿着桌子插了一圈的竹签子上琥珀色的糖浆。

他直直冲过去，老远便嚷嚷起来：“爷爷你终于来啦！我今天有钱啦！我要那，那个羊的！呼！”跑到跟前，他喘着气，撑着膝盖仰着脸。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不怕牙疼了？”

黄少天一呆，挠起了头：“怕啊……但是我都很久没吃糖了……”他掰着手指数起来，“一、二、三……都五天了！”

老人失笑，望着这个还没他坐着高的孩子。真是个孩子呢，五天的时间便觉得漫长了。“五天不吃糖，很厉害啊！要不要奖励？”

“奖励？好啊好啊！”黄少天眼睛一亮，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看见校门口开始有人走出来，“爷爷快给我！不然等他们过来就人多啦！我可是最早跑出来的！”

老人笑道：“不急。今天我给你现做个龙的，怎么样？”

“真的？！”黄少天一喜，随即又蔫了，“可我只有一块钱。”

最便宜的小圆糖块三毛就够了，一块钱可以买到蝴蝶福字小汽车，而龙凤孔雀这种最复杂最大的图案需要整整两块钱。物价低廉，两块钱能做的事多了，这么花在小孩的糖食上少之又少。要是谁能拿着它在小伙伴里走一圈，保准能收到一票艳羡的目光。不过男孩子当然不喜欢凤凰孔雀这样花哨的，龙是最威武霸气的了。

“这是奖励，只要一块钱。”老人伸出手，掌心向上。

“那就多谢啦！”黄少天笑得眯起双眼，把手里攥着的硬币郑重地放进老人掌心。

“好嘞。”老人把硬币扔进装硬币的小铁盒里，拿搭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手和石板，将一根竹签横放在石板中央，握住锅里的铁勺，舀出了半勺糖浆。

他将勺子移到石板上方，微微一斜，糖浆便凝成一道细线落下来，在石板上冷却变硬。说时迟那时快，老人那看起来苍老瘦削的手来回移动，牵连着糖浆在空中和石板上起舞。龙身，龙首，龙爪，龙角，龙须，在勺里的糖浆全部用尽的时候，一条威武的龙便成型了。

老人把勺放回锅里，抽出一支细细的錾子，飞快地在还没彻底冷却的龙身上刻出片片龙鳞，点上龙睛，最后又舀出些许糖浆，在龙爪底下勾勒出几丝流云。

他松了口气，拿起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将糖浆从石板上剥开，然后举起这条金龙，将竹签递到了黄少天手中。

“谢谢爷爷！”黄少天欢喜地接过，转过身瞧见被他甩在身后的同学这才走到了近前。

一群小孩围在身边能有多吵可想而知。笑的闹的，口齿不清嚷着要花样的，高矮声抬杠争吵的，叽叽喳喳像群麻雀。老人却也不烦，握着勺的手稳稳的，一直没停过，把一只只活灵活现的糖画交到孩子们手里。

铁盒子里的硬币一点点堆起来，锅里的糖浆一层层浅下去，小摊前的孩子们也渐渐带着满嘴甜蜜回了家。老人甩了甩手，一抬头看到还有三个孩子站在旁边。

“咦？还没走？”老人冲着黄少天问道。

黄少天有点赧然，他嘴角上还粘着点碎糖渣，那条威风的大金龙早不见了。“我看着你做呢，以前没留神，原来还挺好玩的。”

老人笑了笑，刚想说话，另外两个孩子中间的一个就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老人看过去，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黄少天早想问了。学校里要是有一对双胞胎总是很显眼的，连黄少天这么个外来户都知道两人的名字。

这两人衣服一样，身高一样，长相自然也一样，真的是像极了，所以虽然这对双胞胎都六年级了，但每次一起出现还是会有很多人瞧稀奇。头一回离这么近，之前黄少天没好意思盯着看，现在便光明正大地打量起来。

站左边刚刚咳嗽的那个说话了：“小爷爷，家里说……”

“别听他的，”另一个开了口，斜了他一眼，“他就是想吃糖了。”

“你才想吃糖了！”头一个顿时气急败坏起来，脸也涨红了。

那个截话的慢吞吞从裤兜里掏出两个硬币，放进铁盒子，说道：“小爷爷，您前几天才受了凉，现在坐在风口里不好。给我和叶秋一人做个苹果就回去吧。”

老人还没吱声，倒是黄少天惊讶了，倒不是冲着三人的亲戚关系去的：“你生病了？难怪好几天都不在。刚下完雨，秋天的风最伤身体，这么一吹别又病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喝点姜汤吧！那东西很管用，就是辣得很，多放点红糖就好了。”

也难为他个四年级的小孩说这么一长串话。老人瞧着他，眼神和蔼，复又转头看向双胞胎：“剩的糖还多，也给你们做条龙吧。”

“还是小爷爷好。”叶修笑道。

叶秋还想说什么，被叶修捏了一把后闭了嘴，狠狠瞪了自家哥哥一眼，心里盘算着回家一定要告一状，这哥哥就知道欺负弟弟！

“你这当哥哥的，怎么总是欺负弟弟？”

叶秋头一抬，哎呀谁这么懂他替他说话了？简直太好心了！

好心的黄少天皱着小眉毛，不屑地看着叶修。作为独生子女的他幻想中的兄弟姐妹才不是这个样子。

叶修原本正看着老人画龙，听到这句眼皮都没动，扔过去一句：“话多。”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黄少天不服。

“就是！”叶秋赶紧站队表态，还往黄少天身边挪了两步。

看着两个算得上素不相识的人为了他立马变得同仇敌忾起来，叶修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接了小爷爷递过来的龙，在叶秋面前晃了晃：“你要和他站一块儿，我就不给你了。”

叶秋的眼神也晃了晃。和人一起怼他哥哥的机会太少，糖画还能让小爷爷再做，所以……大概……应该……可他还是很想吃啊！他都十二岁了，明年就是中学生了，以后哪能主动开口要糖吃呢？

旁边黄少天自然不知道他心思，一把扯住他袖子：“喂，不许叛变啊！我可是在帮你！”

叶秋更纠结了。

没想到叶修干脆把龙送到了嘴边：“再不过来我就咬了啊。”

叶秋心疼万分地看着那条金灿灿的糖龙，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叶修点头：“舔两口还是喜欢的。”

舔两口那他也不能再吃了啊！哪怕是亲哥也不卫生啊！哥哥一定是故意的！叶秋悲愤。

老人由着他们闹，第二只龙也做好了。刚铲下来，黄少天眼疾手快地劈手夺过竹签子，塞到叶秋手里：“傻啊你？有手不会抢啊？笨死了。”

叶秋一愣，完了，连这个好心的弟弟也欺负他！他怎么这么命苦啊！还好糖是甜的。他一口咬下龙头，咔吧咔吧嚼起来。

老人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收拾起了摊子，嘴里说道：“叶修你也别老欺负人，当心哪天连本带利还回去。”

叶修拿着那条龙也不吃，笑嘻嘻道：“我这是诚实，可没有欺负谁。我们先走了，您多保重身体。”说完拉了叶秋就走。

“这小子，”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像谁。”

黄少天没反应过来：“哎，这就走了？”

他话音刚落，叶修忽然转身走了回来，眉眼弯弯：“怎么，还想被我欺负？”

“走开！什么毛病！”黄少天虚踢了一脚，觉得这个叶修讨厌死了。

“这个给你，刚还看到你盯着它咽口水呢。”叶修伸着手，竹签子上龙还是那么威风凛凛。

黄少天心一虚，梗着脖子道：“我才没有……”

“不要我就给叶秋了。”叶修作势要收回手。

“别，他那个还没吃完呢！”黄少天连忙接过，生怕人反悔，舔了一大口。

叶修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头迈脚，后面叶秋弱弱地说道：“我吃完了，我可以再吃一个的……”

黄少天怔怔看着两人一模一样的背影，忽然大声喊道：“我叫黄少天！四年级二班黄少天！”

那两人回过头，叶修摆了摆手，叶秋大声答道：“知道了！”

老人抬手摸了摸黄少天的脑袋，属于小男孩的还没变硬的头发蹭在饱经沧桑的手心，痒痒的。“都是好孩子啊。”他注视着远去的两人。

“叶修也是好孩子？”黄少天仰头问道。

“是好孩子。”老人的语气充满了黄少天还不能理解的感慨，轻声说道，“我真的很喜欢糖画啊。”

黄少天眨眨眼：“我也喜欢呀，还会有人不喜欢吗？”

老人微笑起来：“是啊，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雨后的凉风乍起，卷落无数银杏叶，也吹散了空气中的那缕甜香。

秋深了，时光也一晃而过。

又是一年秋时，年久失修的巷子里，石缝间积着泥土，探出碧色的草叶，堆着片片青苔。那曾经洋溢着童声笑语的小学校，也紧闭着生锈的铁门，转移到了开阔平整的新区。除了那棵最大的不好搬运，其他的银杏树已被移植去了新建的公园，而此时那孤零零的银杏树下的摊位，也早不见了老人的身影。

脚步声回荡在寂落的巷中，两个年轻人并肩在雨后湿滑的路面上，缓步走完这在小时候显得那般漫长的小巷，直至那棵在风中簌簌落着叶子的银杏树下。

“小爷爷在我家一直被视为异类。”叶修低声说道，“他真的喜欢糖画。”

“我也喜欢，”黄少天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还能嗅到那萦绕在他童年里，无数次梦中重逢的甜香，“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叶修微笑起来：“所幸他为了那些喜欢的人坚持到了最后。”

“再也吃不到那么好看又好吃的糖画了。”黄少天也微笑起来，抬头看着风中蝴蝶般的落叶。

“还有我呢。”叶修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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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画真的很好吃啊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