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良心发现一下

38.

这回修宪可以说是万众瞩目。自废帝制以来先后颁发过的宪法也有两三部了，每次都让人失望，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然而这一次可能是因为首都议定、军校建立、关税取回等一系列成果给了民众希望，即使各方势力三缄其口一压再压，各家报纸依旧隔三岔五就要登些转弯抹角得来的小道消息，一时销量大增。

小道消息自然有真有假，假的危言耸听博人眼球且不谈，真的却并非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边角料。

3月16日，北平一家报纸刊印了一份号外，爆出修宪委员会聘用的三位洋人顾问，要往宪法里新加一节涉外篇目，里头囊括了诸如“联合政府应成立外国顾问委员会，选聘各国专员为政治经济军事之顾问，参与国事决策”、“沿海沿江港口均需对各国开放，视必要划定租界，谓之门户开放，机会均等，不得排他”等等丧权辱国之言。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份号外很快被聪明人嗅出了其中意味，各大报纸纷纷转载，标题一个比一个醒目，甚至上海一家报纸直接以讣文的形式发了出去，哀叹国之将亡，痛骂修宪委员会的卖国行径。

对这次泄密，修宪委员会立刻公开表示目前一切条文都是草案，并非今后真的会实行。然而这没有彻底否认条文真实性的声明更是让民众越发激动，北平许多大学的学生纷纷开始聚会结社，印制传单和文章，一时间竟再现了洛阳纸贵。修宪委员会的参与人也被骂了个遍，不仅领头的方士谦等人皆被视为卖国贼，连并未参与修宪的叶修也遭了池鱼之殃。

微草的办公楼坐落在旧皇城不远处，是以前的京师衙门改建的，还是传统建筑，只是其间往来不绝的，都是穿着军装西装的人士了。

“查到没有？”侧中一间暖阁里，王杰希皱着眉看向撩了帘进来的高英杰，神色有些少见的烦躁。

高英杰一怔，下意识答道：“还是没有。报社之前说发现那封信的时候是大清早，想必是夜里或者凌晨送去的。现在报社周围的住户和游民都已经盘问过了，没人看见。”

“信总不会凭空出现。”王杰希当然不满意这结果。

“杰希，你别着急。”一道声音突然传来，高英杰这才发现王杰希手里还攥着电话听筒，是方士谦的声音，“要我说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王杰希一时没明白，只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方士谦此刻正在南京，早上的例行会议刚结束。说来也奇怪，外头人尽皆知，里头委员们倒像约好了一般绝口不提泄密之事，只是附近进出的人员比往日多了几倍。

他观察了几日，心里也有了新的念头，正好和王杰希说一说。“你我均知，如今情形，想完全拒绝洋人的要求自不可能，否则之前就直接声明不会采纳了。但这份提案当然也不可能都答应，只是这个话很难由我们来说，这般泄露出去，闹大了，利用民众之众志令他们退让反倒更好一些。”

高英杰听见不由眼前一亮，深觉的确如此。这事他那天也是从报纸上知道的，报告给王杰希后憋了半天到底开口问了真假，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憋屈。谁愿意被戳着脊梁骨骂卖国贼呢？因此王杰希叫他查是谁给报社泄的密，他虽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心里却隐隐盼着王杰希能改了主意，不要抓人才好。

他这么想着，不禁满含希望地看向王杰希，却见对方缓缓摇头，一边说道：“我在意的并非于此。”

高英杰一愣，听见电话那头方士谦也有些不解：“你早想到了？那你的顾虑是什么？”

抬起头，王杰希向窗外看去，北平的春天短暂，如今恰是最好的时分。院子里是前朝官员不知何时种下的一株西府海棠，亭亭高过檐角，正开了一树浓淡娇红，明艳在瓦蓝天空下，又在风里簌簌铺了一地粉色。

“士谦，我办公室门口的海棠又开了。”王杰希忽然说道。

高英杰和方士谦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王杰希从来不是个会留心花草的感怀之人，突然提这个作甚？

别人或许不知道，生于望族长于北平的王杰希却清楚，这里原本有两株海棠，另一株在二十年前毁于那次八国联军的战火。王杰希收回目光，落在桌面的文件之上，标题里“亡国”二字醒目刺眼。

“你想过吗，这泄密为什么偏偏发生在北平？那报纸又为什么仅凭一封匿名信就敢刊印？”王杰希又转回了话题。

这一次高英杰瞪大了眼睛，沉默了。

“你是指，这是哪家的意思？有人对修宪不满了？还是说对修宪委员会不满了？”方士谦一下子想了很远。

“不好说，所以我才要查清楚。”王杰希眉心不展，“报社的人未必说了全部实话，可如今局势，我若对他们用些手段，必会被千夫所指，影响微草的大计。”

“那我们该如何？”方士谦不由问道。

“还照原计划吧，做这事的人肯定也知道我们不想同意那份提案，而他也不想。”王杰希说道。

高英杰听了不由又觉得有些憋屈，这种被人算计了还要若无其事顺势而为的感觉真叫人不爽，之前对泄密之人的那一丁点佩服也顿时化作了恼恨。

待挂了电话，高英杰也离开，王杰希从办公室走出来，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那株沐浴在季春的阳光下，枝干上还留着些许灼痕的海棠。

半晌他喃喃自语：“叶秋，这件事，不会你做的吧？”

同样的时分，杭州早已春光千里。叶修住的别墅院子里，常年交给帮佣大嫂打理的几株蔷薇和樱草正开得热闹，上次苏沐橙过来还特意剪了支格外好的带了回去。

叶修走出大门，回头又看了眼娇美的花朵，不知为何有一分相思突然漫上心头。大抵俗话说春日容易起绮念是有道理的，这两天刚闲下来，他便连做了两晚的春梦。

算算日子，自上次一别，又是四个多月过去了，事务如此烦冗，他竟也没少惦记黄少天，不过也都是只能将名字在脑子里转一遍就罢。

他一边想着一边注意着身后，见确实没有人跟着，便熟门熟路拐进一个小巷，走到一户人家前扣了扣门。

两长两短，接着里面便有人回敲了一长三短，叶修一点头，又连敲两下，木门应声拉开，里面走出的人正是伍晨。

叶修走进屋里，一坐下便问道：“微草有何动静？”

伍晨也不意外他开口就问，答道：“王总督派了人追查那封信的来源，此外没有其他动作。”

“这几日方士谦也没什么动静。”叶修沉吟，“以他二人之能不会认为泄密是偶然，看来他们和我所料一致，也不愿同意那份提案。”

叶修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便撂开这话题，转而问道：“上次嘱托你探查轮回之事，如何了？”

听到这一问，伍晨心中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房间，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封情报，交与了叶修。

观他神色，叶修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展开纸一目十行扫过去，叶修一掌拍在桌上，神色难掩惊怒：“好大的胆子！”

当初修宪，在江波涛示意之下，轮回明明是赞成修宪的，按说不该在这个时候闹什么幺蛾子，可是轮回和百花的频频互通让叶修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叫伍晨使人盯紧了，如今探到的消息竟是两家派人潜进了几处国内重要的铁路工会组织，最近正在策划煽动罢工运动！而这次的泄密事件更是提供了绝佳借口，眼看几处工会就要联合确定罢工日期了！

自列强打开国门，铁路便渐渐占了交通的重头，现今大批的物资和军队调动无不依仗铁路，可想而知，一旦那几个居于线路枢纽的铁路工人罢工了，那铁路便废了大半。联想两家此前的接连调兵之举，再加上张佳乐前几天秘密去了苏俄至今未归，叶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轮回和百花，是想利用工人运动来挑起大战，彻底改换国内的形势！而修宪，根本没有被他们放在眼里！

“难怪，难怪去年的联盟大会，轮回和百花如此安静，原来是想干一票大的。总归是想能者居之，是我低估他们了！”叶修深吸一口气，彻底冷静了下来。

不管张佳乐能不能将苏俄骗下国内这一趟浑水，叶修的当务之急就是将他们的图谋早早压下去。国内这个时候都不能再乱了，否则他再如何殚精竭虑宵衣旰食也无法保证一旦他预见的世界大战爆发，中国还能不能保住国名。

“大少爷，”伍晨见他眉头紧锁，褶痕深刻，不由出声劝道，“等这件事做完，便随在下去香港吧，老爷和夫人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惦记你的。”他从前虽然没见过叶修，却也知道这个极少被提及的名字，在那个家中占据着怎样的分量，

叶修侧脸看了看他，又垂下了眼睛：“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

他起身，将情报折叠好放进外套的口袋，向外走去，一句轻而又轻的话飘进伍晨的耳朵，恍如错觉。

“去香港，是要经过广州的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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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设定上的细节我没特意说过，不知道你们注意过没，本文提的日期都是农历，不是公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