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ver Enough

 

每个人的一生，都在不断得到和失去。

假使一个人什么都得到了的时候，他最后能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假使一个人什么都失去了的时候，他最后能失去的东西是什么？

 

“原来是这个。每次到了太空里，再怎么惹人烦的人也变得像个哲人了。”

听完苏沐橙的解释，陈果说着瞥了眼控制面板上正显示着休眠中的人名，视线又移到了屏幕上。

那里显示着无边无际的寂静和黑暗，闪烁的参数传达着宇宙的冰冷。

“得把咱们这位哲人叫醒了。等过了前面那片尘埃区，照这个速度算上减速的时间，还要六个月才能抵达银河系δ航道的补给星δ-t4。”陈果忍不住叹了口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亚光速飞船啊！”

苏沐橙抿唇一笑：“就算有了，航道附近也禁止跃迁呀。”

陈果一挑眉，笑道：“倒也是。那我心里就好受多了。”接着点了点通话界面，喊道，“安文逸，注意下那个新人的心理疏导，叫他没事儿别总盯着宇宙看！包子，先别修那个备用循环器了，叫叶修起来准备干活儿！”

二十分钟后，一个穿着白T短裤的男人打开舱门慢吞吞半走半飘进了指挥舱。

“老板娘，报下时间。”叶修似乎还没从休眠药剂的作用中完全清醒过来，声音有气无力。

“你也注意点形象，咱们兴欣号做了制服，干嘛不穿？我觉得挺好看呀？”陈果念叨了两句又想起叶修的问题，“哦现在是星历标准时749年2月3号3点45，你这次休眠了一年多。”

叶修走到屏幕前，上面标注成黄色的尘埃区此刻看起来还只是一小片不起眼的区域，但实际上这是一条内径长达半光年、平均宽度二三十光分的环形星尘带，其间遍布小行星、冰块和大量碎屑。为了赶时间，兴欣号这次需要擦着星尘带的边际斜向通过，预测与星尘带的最近距离两光分，可能会短暂进入不均匀的尘埃区。

“哎，睡了一年多了，能来根烟解解馋吗？”叶修揉了揉眼睛，好像还没有彻底醒过神来。

陈果瞪他：“不行，你这是休眠，眼睛一闭一睁就过来了，哪儿来的馋？”

叶修悻悻地扭过头，在手腕上戴着的终端一点，舱室地面随之升起了一把附带个人操作台的座椅。他拍了拍座椅，感慨道：“老板娘，适当给员工一点福利可以更好的激发员工的工作热情啊，你可不能总这么欺负我这种两百多岁的老人家。”

陈果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累积的休眠时间，雇你的时候，你的信息档案里就附带了数据，你现在明明只有三十二岁。”

苏沐橙也不帮他，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摆明了支持陈果。

叶修还真不知道新型个人终端里连这种信息都有，他那次长眠之前，还经常利用当时终端的各种漏洞作弊呢，后来醒来后也没留意过自己的年龄。

见陈果不肯通融，叶修心里也知道陈果是不希望他再接触烟草这种星历前的人类中风靡的软毒丨丨品，只得作罢。在座位上坐下后，再睁眼，叶修的神情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懈怠。

眼看还有四天多就到了，叶修也需要提前做一些准备。陈果也不是第一次经过尘埃区，虽然慎重但也不至于紧张慌乱。何况她砸进全部身家买下的兴欣号，虽然速度和体型远不能和亚光速飞船相比，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在叶修的指点下进行了特别加固，只要不是遇到越级宇宙文明，还是有自保逃跑之力的。

四天一晃而过，在掠过星尘带前，兴欣号所有人养精蓄锐，做好了准备。几天前屏幕上曾经那块不起眼的区域已经快要占据所有人的视野，千奇百怪的微小天体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下显得黯淡而怪异，又在大片反射着微弱星光的淡蓝尘埃中显得格外可怖。

作为兴欣号船长的陈果此时已经将操控飞船的绝大部分权限交给了叶修，只留下了一道安全锁。随着一道道指令的发布，兴欣号在船首依次张开了抗磁性物质帆和电磁护盾，左右舷的高能粒子炮也打开了保险，随时准备锁定目标击碎，船体内部人员工作区域也都填充了水凝胶以备不时之需。

如之前所料，尽管已经尽量远离星尘带了，他们还是迎头遇上了一小块从星尘带上突起的尘埃区。甫一进入尘埃区，虽然有抗磁性物质帆推开了前方的尘埃，飞船的滑行速度还是因为电磁护盾撞上一些推不动的细小碎块而稍有降低。

他们现在的速度略低于光速的百分之十五，在这种高速状态中，兴欣号的外壳装甲在抗磁性物质帆和电磁护盾的双重保护下，遇到质量100克以下的天体撞击还不至于被击穿。

眼看着就要突破尘埃区了，叶修忽然眉头一皱，一伸手拉下了减速闸，减速装置立刻点火，产生的巨大反向推力让飞船上所有人都顿时脸色一白，所幸之前准备的水凝胶吸收了大部分的压力。

陈果的情况还算好的，她只感觉那一瞬间被安全带勒住了，内脏都要移了位。还没来得及问叶修怎么了，屏幕上的警报已经亮起。

“智慧文明飞行物！还是敌意判定！”主控防御系统的方锐没忍住叫了出来。

“乱叫什么？”魏琛脸色还白着，“航道附近有星际公约的保护，一般文明不会在航道周边打起来。我们现在离航道不远不近，若是误会一场还好办，就怕是遇上海盗了。”

包荣兴听了倒是挺兴奋，从座位上一骨碌爬起来就冲到大屏幕前：“哪儿呢哪儿呢？我还没见过海盗呢！”

“这儿呢。”苏沐橙比划了一下。

只见在他们斜下方，一小团模糊黑影正向他们飞来，测出来的速度是光速的百分之十三，预计十六分钟后可能发生碰撞。既然能达到这个速度，还敢冲着他们来，估计就算兴欣号开到最大速度也未必能摆脱它。

叶修飞快地发了条判定用的声明，然而五分钟后，兴欣号的速度已经降到光速的百分之十三，对方没有任何回应。这种情况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海盗了。

“该怎么办？”陈果问道。

“你是船长，你觉得呢？”叶修反问，他注视着陈果的眼睛里是肯定和信任。

陈果环视指挥舱里所有人，他们正都看着她。深吸一口气，无数念头从她脑海中飞快掠过，最终她开口道：“减速至光速的百分之一，切换到推进模式，进入星尘带躲避，摸清对方意图，脱离为第一目标。”

“是！”众人齐声应和。

包荣兴答应得干脆，到底有点不太明白，问道：“听说星际海盗都是各文明中的亡命之徒，怎么会对我们这种小商船动手”

方锐手上调整着飞船的防御部署，嘴里也没闲着：“谁和亡命之徒讲道理？再说了你想啊，宇宙那么空旷，但就咱们这次出门，按飞船上的时间飞了得有两年了，见到过别的活物吗？做星际海盗，也不知道多少年才能遇到一个经过的飞船，早穷疯了饿极了，还管得了挑三拣四？”

魏琛把兴欣号船头调转，说道：“也确实奇怪，如果真是海盗，这距离为什么还不开火？反倒还是直冲冲地飞过来？”

他话音刚落，警报再次响起。这次是攻击警报，方锐一边连声喊着“乌鸦嘴”，一边将防御等级拉到最高，并启动了防卫炮。

船尾后方顿时一片刺眼的光亮，即便是屏幕已经将光线处理过，依然让众人眼睛陷入一瞬间的失明。

“高能伽马射线弹，对人体细胞破坏极大。”苏沐橙冷静地做出判断，“对方难道知道我们是碳基生命？还是说，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他们应该是猜的。”一直安静的罗辑突然出声，他点开一条两分钟前接收并破译出的信号，念了出来，“‘请注意，发现通缉编号为18593的星际海盗’。后面附了海盗船的坐标和航向，从计算看正是这一艘。这条电磁波播报虽然用的是宇宙通译编码，但用语和句法非常接近人类文明，可能是我们的同胞在和他们遭遇过后发出了警报，而这些海盗通过我们刚刚发的判定声明看出了我们和他们之前遇到的是同种文明。”

在他的解说中，兴欣号已经降速到了光速的百分之七，从尘埃区进入了星尘带边缘。

叶修接管了驾驶控制系统，点了点头接话：“八九不离十了。不过他们出现的时间和电磁波播报差不多，就算播报是在发出者绝对安全后才发出的，他们也出现得太快了。”

众人心中一凛。安文逸吐槽道：“这年头海盗都有亚光速飞船了吗？”

陈果顿时气恼上了，反驳道：“那也未必。他们出现时速度那么慢，这么久了他们只开了一炮，没有别的动作……”

“老板娘你可别立flag了。”方锐连忙制止。

陈果瞪了她一眼，偏要把话说完：“我怀疑他们根本就已经被打残了，逃到这里偶然撞上了我们。”

“老板娘说的也不是没可能。”叶修唇角忽然荡起一丝笑意，“罗辑，那条播报是有落款的。”

“落款？”罗辑连忙又去看了一遍播报的内容，在信息结尾确实有一小段看起来杂乱无序的波，他一开始把这段当成了天体辐射。被叶修点出来后再看，竟是一段伪装过的点阵字形码，翻译过来是两个汉字“蓝雨”。

“原来是蓝雨发的！”罗辑惊喜道，“难道他们也在δ航线附近吗？”

方锐怀念地看了眼那个落款，说道：“还是蓝雨的亚光速飞船和反物质弹香啊。”

陈果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说话间兴欣号的速度已经降至光速的百分之一，和海盗船的相对距离已经缩短到了6万公里，这个距离已经相当危险了。虽然海盗船可能因为星尘带而同样降低了速度，两者的距离还在继续大幅度缩短。

随着逐渐深入星尘带，体积较大的微小天体开始出现，所幸离飞船都很远。这条环形星尘带因为靠近航道，早已被探明较为安全，5千克以上的天体都密度极低。叶修在快速浏览过系统计算出的几条路径后，择定了其一。

叶修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不断搜寻可能会威胁到飞船的天体。不同于如今大多数在宇宙中驾驶飞船的人，叶修并不习惯完全依赖智能系统来判定危险性，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那是从多年生死一线的境遇中历炼出来的东西。

“沐橙，盯好了。”叶修吩咐了一句。

“收到。”苏沐橙紧盯着她的控制面板，多年的默契让她立刻明白了叶修的意思，“高能粒子炮开始充能，预计目标三十秒后进入射程。”

叶修此刻并不怎么担心海盗船的威胁。他深知既然对方不是越级宇宙文明，从蓝雨手中逃脱，不死也得脱几层皮。尽管宇宙中的攻击方式千差万别，但兴欣号的防御能力他还有相当的自信。

“倒计时开始。十、九……”苏沐橙解开高能粒子炮的攻击系统锁定，声音平稳而镇定。

叶修微微眯眼，脑海中快如清风地掠过了什么。

“三、二、一。”

“发射。”

叶修话音落下的同时，苏沐橙的手指按下了攻击键。

飞船微乎其微地轻轻一震，十束被加速到接近光速的极细高能粒子流直向一千公里外的海盗船而去，像死神一般安静而迅速，十多秒后海盗船上绽放开爆炸的火焰。

“啧啧，咱们这看着寒酸的商用飞船上居然有十架高能粒子炮，估计海盗也是想不到的。”方锐有点得瑟。

“嘿，论脸皮厚你果然不输老夫啊，”魏琛点头，“前途不可限量。”

“目标确认受损，但还在接近中，速度为光速的百分之一点三。”苏沐橙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果然是不要命的打法。”唐柔冷冷说道。

陈果道：“如果我是海盗，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可能没有多少攻击余力，飞船还受损的情况下，眼前正好有一艘商用飞船，会怎么做？”

陈果抬眼和叶修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同时得出了答案：不择一切手段夺下飞船。

叶修再次看了看自己择定的行径路线，心头漫上一次不好的预感，果断选择向右转向加速。

兴欣号在星尘带中划出一条弯曲的航迹，随即系统警报响起，报告在兴欣号的左前方一百公里出现了几个小型飞行器，躲在一颗小行星后方，见兴欣号忽然偏离了原本的路径，只好放弃躲藏紧追过来。

“啊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原来外星人也懂三十六计的吗？”包荣兴看着还挺高兴。

“也不一定就是外星人，现在没有证据。”罗辑纠正道。

叶修也不管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将飞船驾驶模式切换成手动，座位前弹出方向球，叶修深呼吸一次，将双手放了上去。

上一次操控方向球是什么时候？叶修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陷入回忆。

“手动驾驶飞船看着好带感啊，不愧是老大。”包荣兴小声嘀咕。

“不到紧急关头谁会手动驾驶啊。”方锐摇摇头，他宁可永远不遇到手动驾驶的场景。

当年他还在蓝雨的时候，第一次随舰出航就遇到了一场小规模战斗，对方是来自另一条银河系旋臂上的敌对星系，文明等级高于人类。那次他们被逼到只剩下一次跃迁逃跑的能力，多亏了喻文州当机立断，让黄少天切换手动驾驶，误导了对方的预判，最终成功逃脱。

说起来，当时事后他好像听谁说起，黄少天的手动驾驶是叶修手把手教出来的。

方锐发现自己竟然走了神，赶紧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防御系统上，发现那艘受损的海盗船速度已经降到了光速的百分之一，并且还在下降，看来如果不是故意麻痹他们，就已经对他们不再具有威胁了。

“氢弹准备好了吗？”叶修问道。

“弹道设定完毕，随时准备发射。”唐柔答道。

叶修略一思忖，说道：“目标设定成这个。”他点了点一个坐标，发送给了唐柔。

唐柔看了一眼坐标位置，明白了他的用意，随即调整了弹道：“弹道调整完毕，随时准备发射。”

叶修注视着屏幕上那几个小目标的运动，说道：“听我指令，五、四、三、二、一，发射。”

唐柔随即发起了攻击。

一枚5000万吨TNT当量的氢弹从兴欣号船尾飞向目标区域，精准命中一颗小行星后发生爆炸，核聚变产生的巨大能量爆发出比遥远恒星耀眼得多的光芒，霎那间巨大范围内的碎屑和尘埃被冲击波扫荡一空，那几个海盗的小型飞行器也在瞬间湮灭。

爆炸的余波也推动了兴欣号的加速，然而此刻他们已经相当深入星尘带了。叶修也不减速，手动操控着方向球，接连躲过了几颗小行星，改换方向尽快离开。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脱离了星尘带，海盗船也再也不见踪影，兴欣号众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这？”方锐抑扬顿挫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行了行了，刚才也不知道谁紧张得一头汗。这次也不知道是我们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魏琛拍拍胸口，“老夫年纪大了，经不住了。老板娘，能抽根烟压压惊吗？”

陈果还是不同意：“累了你就去休眠吧，睡一觉就到了。叶修你呢？等加速完成要不要也去休眠？”

叶修将飞船重新设定好，将控制权限交还给陈果，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再等几天。”

苏沐橙略带担忧地看了叶修一眼，没吱声。

等到兴欣号加速到光速的百分之十五，继续开始滑行，撤去缓冲的水凝胶，陈果宣布所有人继续按照原先的轮值表工作。

苏沐橙也快轮到休眠了，她走到生活区，从用餐室里拿了两袋可乐。她走到生态区，在一棵将近十米高的水培桂花树边看到了叶修。

“给你的。”她把一袋可乐塞到叶修手中。

叶修接过，拧开盖子，含住内置吸管，双手捏住袋子，将夹杂着气泡刺激液体挤进嘴里。喝了两口他停了下来，看着在单向压力阀作用下即使在失重环境下可乐也不会往外冒的包装袋，叹了口气：“这样喝总不及那样喝痛快。”

苏沐橙笑了笑：“有的喝就别抱怨了。那时候谁也想不到可乐还有这种喝法。现在还有可乐胶囊呢，一口一个，咬破了就能咽下去。”

叶修轻声说道：“是啊，一转眼都两百多年了。上次醒来的时候时间太短，匆忙就上了战场，战败后又立刻休眠了，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可乐又是怎么喝的。”

苏沐橙没有说话，安静地站在他旁边。过了片刻她说道：“你说我们到目的地的时候，会不会碰上蓝雨啊？”

叶修一挑眉，看了苏沐橙一眼，苏沐橙只冲他笑。

“胆子大了，敢寻我的开心。”叶修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带了一丝笑意。

“哎呀，我可得去休眠了，”苏沐橙转身伸了个懒腰，解除身上的重力模拟，足尖一点，人就浮在了半空中，冲着叶修摆了摆手，“毕竟到了补给星，可就未必有什么清静了。”

六个月一晃而过，兴欣号终于停泊在了补给星δ-t4的港内。刚一进港，兴欣号就和蓝雨舰建立了临时通讯频段。

苏沐橙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日期吃吃地笑，冲着叶修说道：“这可不就是天意嘛，还不快去问问人在不在？你们都多少年没见了，还不趁机陪他过个生日，把该说的话都说说？”

叶修心说大概确实是天意。打从他从播报信息里看到蓝雨那特殊的落款，他就有了隐约的预感，或许自己还能再见到他一面。宇宙如此广阔，自他五年前从长眠中醒来，他打定主意要换一种方式生活，心里也并不敢奢望于他还能有相见之日。

但到底还是有些近乡情怯。从身体年龄来说他才三十二岁，但从物理上来说他已经存在了两百七十四年，那么黄少天呢？他比自己晚出生一百五十六年，和苏沐橙差不多大。最后一次分别时，黄少天看起来还是二十六七岁的模样，然而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百年。听说蓝雨这一百年来一直活跃在反抗战线中，那么黄少天呢？

叶修忽然有点不愿想下去，他向蓝雨舰发出了一条公开的消息。

“我来了，要单挑吗？”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十分钟过去，蓝雨舰一直没有回应。苏沐橙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也渐渐想起了其他的可能性。时间过去的太久了，连可乐都有了新的喝法。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料到。叶修对自己说道。他想起当年他在指导黄少天苏沐橙那一批学员的时候亲口告诉过他们：宇宙是冰冷而残酷的，在踏入宇宙的那一刻，你们失去的和得到的一样多，要学会接受一切不能接受的东西。

只是如今到了自己头上，到底还是有几分难过。

叶修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黄少天的模样了。长时间的休眠虽然不会降低身体机能，但是会冲淡人的记忆。他每次想起黄少天的时候，能回忆起的就是他跟在他的身边不停转悠的身影，和那一次他手动驾驶着小型穿梭艇载着苏沐橙和黄少天逃脱几十个攻击机器人，黄少天冲到他身后替他挡住的一波爆炸碎片时说的那句“你可别让我死了，我明天要过生日的”。

他确实没有让他死，但黄少天还是没能过成生日，因为他足足昏迷了一个月，浸泡在医用凝胶里修复了半年。不得不说医学已经进化到近乎神迹，那样残破的躯体竟然最终抢救了回来，并恢复如初。黄少天醒来后叶修对他说，明年一定给他过生日，然而爆发的大战和战败后的强制休眠计划还是令他食言到今日。

叶修看着通讯频道自己那条孤零零的信息，轻声说道：“少天，生日快乐。”

然而就在下一秒，频道里突然弹出来一条新的信息，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很快刷满了一屏幕。

“我去老叶？”

“不是吧？？？？？？”

“我没看错吧没理解错吧？？？”

“这欠揍的语气，这令人手痒的态度，是老叶没跑了！”

“你怎么来这地方了？？特意来看我大蓝雨的吗？咦你现在人在那儿呢？”

“我去，你倒是说话啊，我少天啊！！！”

“人呢人呢人呢？不是说要单挑吗？？？？”

“他大*的，不会是耍我吧！！！！”

叶修看着那被屏蔽的字眼，无语凝噎。

“这么多年不见，黄少还是如此活泼。”苏沐橙忍不住发了条信息。

“苏妹子也来啦！走走走，请你们吃饭去！”对面的消息回得飞快。

“少天，你伤还没完全好吧？”忽然又冒出一条消息。

“队长……你不是正在开会吗？怎么还看通讯频道……”语气突然就怂了。

“少天正在中立区第七医院，叶前辈和沐橙随时可以去看他。”喻文州并不理会刚才的问题。

“谢了，我们会注意的。”叶修回复道。

第七医院是人类在中立区修建的医院。虽然是在医院，叶修还是没在病房里见到黄少天，因为他坚持要把见面地点约在医院里的休息区。

叶修走进休息区的时候，就看到黄少天正站在一片绿色的草坪上，周围还有一些别的也在疗养的人类伤员。

这颗补给星上的原生植物并不是绿色的，这块区域显然是特意修建给人类使用的。冷不丁看去，倒像是回到了人类那颗遥远的母星上。而那个人，看上去也像是母星上一个普通的笑容灿烂的青年。

苏沐橙冲他打了个招呼，就远远站住了。叶修走过去，将人上下打量一番，见看起来好端端的，便奇道：“你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老？”

“呸，把我说得跟老怪物似的。”黄少天皱眉嫌弃道，“你是降智了么？就算不算休眠，蓝雨也是亚光速飞船啊！自带延年益寿效果的！而且好不容易见面，你嘴里就不能有句好话吗？”

“嘶，还是这么吵。”叶修假装掏耳朵，眼看黄少天要跳脚，又改口道，“想要好话也容易啊，猜猜看我原本想说什么？”

黄少天一愣，眼珠转了两圈，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你是来兑现诺言的？”

叶修忍不住上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是来回答你的问题的。”

黄少天这次是真的怔住了：“什么问题？”

叶修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容温暖而干净。

“你曾经问过我，每个人的一生，都在不断得到和失去。假使一个人什么都得到了的时候，他最后能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假使一个人什么都失去了的时候，他最后能失去的东西是什么？

“我曾以为答案是生命，但我现在明白了，是自由。

“是你一直追寻的东西，是你当年离开我的原因，也是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动力。

“你对我说过，宇宙的广阔不是对人的限制和打压，而是教会人学会珍惜。当时我心中还有仇恨和执念，远不如你看得明白想得透彻。如今我已经想通了，那么你呢？”

黄少天凝视着叶修的眼睛，一瞬间他好像回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记起，他想说其实他也没有叶修口中的那么勇敢，至少几个月前他又一次重伤到不得不休眠治疗的时候，失去意识前他第一次对宇宙的广阔产生了恐惧。

他害怕他真的死了，也害怕他再也见不到叶修。他想着他和叶修之间隔着一百年的光阴和不知道多少光年的距离，渺小如两颗尘埃，就感到无法抑制的恐惧。

但他不打算说出来。因为此刻，当叶修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勇气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体内，宇宙再次变成了令他深深着迷的存在。

叶修不曾畏惧过宇宙，他也不曾畏惧过宇宙。星际海盗算得了什么？星尘带算得了什么？时间算得了什么？距离算得了什么？孤独算得了什么？死亡算得了什么？直到宇宙尽头又算得了什么？

黄少天轻快地开口：“首先，你应该亲口对我说一句，少天，生日快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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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好难写，虽然我这大概也算不上科幻吧……

极限赶稿，希望待会儿发出去不要有啥问题，这么健全的内容，屏蔽我lof你就死了

最后，黄少天生日快乐！